作者:史普罗(R C Sproul)
经文:你们死在过犯罪恶之中,他叫你们活过来。那时,你们在其中行事为人,随从今世的风俗,顺服空中掌权者的首领,就是现今在悖逆之子心中运行的邪灵。我们从前也都在他们中间,放纵肉体的私欲,随着肉体和心中所喜好的去行,本为可怒之子,和别人一样。然而神既有丰富的怜悯,因他爱我们的大爱,当我们死在过犯中的时候,便叫我们与基督一同活过来(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他又叫我们与基督耶稣一同复活,一同坐在天上,要将他极丰富的恩典,就是他在基督耶稣里向我们所施的恩慈,显明给后来的世代看。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这并不是出于自己,乃是神所赐的;也不是出于行为,免得有人自夸。我们原是他的工作,在基督耶稣里造成的,为要叫我们行善,就是神所预备叫我们行的。(弗2:1-10)
以弗所书第二章的开头是保罗著作中的一段重点经文,论及我们的罪恶本性。这些话解释了人类的败坏,比其他新约经文更着重强调了我们是如何完全倚赖神的恩典和圣灵的工作,是神使我们重获属灵的新生。因此,历史上奥古斯丁主义对抗各种半伯拉纠主义(例如阿民念主义)的论战中,这段经文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些论战关乎人在堕落后的道德能力和道德本性,堕落的人在亚当里面沦为属灵的死人,还剩余多少道德潜能呢?
这个论战在一个问题上彻底爆发:一个尚未被圣灵重生的人,是否有能力使自己转向基督、热爱基督?传统改革宗神学坚称,堕落的人无法自救,不具有任何倾向于基督之事的能力和禀赋,也永远不会回应福音的恩召,除非圣灵首先透过重生改变他心灵的倾向。你们死在过犯罪恶之中,他叫你们活过来。那时,你们在其中行事为人,随从今世的风俗,顺服空中掌权者的首领,就是现今在悖逆之子心中运行的邪灵 (1-2 节)。
这段开场白很经典,是对自然人原罪状态的经典论述。保罗如此形容一度处于属灵死亡状态的信徒,必须注意,保罗此处的用词是“死”,表明这些信徒从前的属灵状态是死人,毫无生气、充满死亡的惰性。
有时我们会听到这样的比方:堕落的人被罪的权势压制,以至于他像一个躺在病榻上的濒死之人,没有任何自救的生理力量。如果他要得医治,就不可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只能是由医生给他开药,让他复原。这样的人病入膏肓,甚至没有力气伸手拿药。因此护士走进他的床前,打开药瓶,把药倒到勺子里,送进濒死之人的嘴前。至此,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他必须用自己的意志和主观能动性,张嘴吃药。
这个比方经常被用来支持半伯拉纠主义的救恩观,这种观点认为,人不是足够好到能凭自己的努力进入神的国,半伯拉纠主义者确实承认,倘若没有恩典,人就无法得救。但他们教导,神的恩典对于人的得救是必要条件,正如药物对于医治濒死之人是必要条件。然而,到了某一刻,必须出现某种病人和医生之间的协作,这样药物才能发挥功效。因此,神提供了药物,送到濒死之人的嘴边,但这个人必须配合地张嘴吃药。
至此可见半伯拉纠主义和改革宗神学的区别,改革宗的立场是,这个人不仅病得很重,而且还是个死人,连张嘴吃药的力气都不可能有。药物必须由医生直接注射到他里面。
还有另一个比方: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扔到海里,他快要淹死了,已经沉入两次,正在垂死挣扎。他的头已经沉入水面,只有手还伸在上面。此人要想得救,必须有人给他扔一个救生圈。确实有人扔了一个,救生圈就在这人旁边,贴着他的手。要想得救,此人只需要握拳抓住救生圈即可。
这又是半伯拉纠主义的路数,教导若想得救,人必须配合递给他的神的恩典。改革宗的立场则是,这个人不止溺水,而是已经沉没淹死,已经妥妥地躺在海底,是个死人了。唯一得救的机会在于神自己潜入水下,把他的尸体捞上来,再使他从死里复活。
基于这两种不同观点,让我们看看保罗怎么说:你们死在过犯罪恶之中 (1-2 节)。保罗用死亡形容堕落之人的光景,重点是描绘人的属灵原生状态,而非生理状态。显然,我们生在这个世界,生理上是个活人不错。我们有功能尚可的思维,有跳动的心脏,还有做选择的意志力。我们有情感,也有其余部分。然而在属灵上我们是不折不扣的死人,对神的事毫无反应。
随从今世的风俗 (2 节)。我们向着世界的样式看齐,接受的是属世的价值观,顺服空中掌权者的首领 (2 节),也就是魔鬼。重生之前,我们听从撒旦的吩咐。奥古斯丁曾说,人就像一匹马,马背上有两个骑手,要么是撒旦,要么是神。遗憾的是,对于堕落之人来说,最自然的莫过于按照这个世界的道路行进,与神的道路完全背道而驰。
我们从前也都在他们中间,放纵肉体的私欲,随着肉体和心中所喜好的去行,本为可怒之子,和别人一样 (3 节)。保罗描述的这种堕落光景不是罪犯或社会渣滓的专利,而是指向每一个尚未从属灵死亡状态苏醒的人,他们的行为举止、生活方式正是如此。这是圣经对于堕落的人性最严肃的定论之一。
现代文化主张,虽然我们都不完美,但基本算是性本善,是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保罗则说,败坏和罪性不是人性的极端,而是人性的本质,导致我们处于属灵的死亡状态。问题不在于堕落之人没有意志,而在于他对神没有任何渴望。自然人的心灵所思想的“尽都是恶”(创世记 6:5)。这不意味着人人在堕落程度上都已经穷凶极恶,而是指罪掌控我们的自然状态,以至于我们永远不会对基督有什么积极的渴慕与寻求。
这里的“本性”并非指着人原初受造的样子,而是指堕落的人性。在人本主义的影响下,一种观念根深蒂固:人生来如一张白纸,心灵对善恶不存在固有倾向。就好像每个人都领到一份崭新的考卷,人人可以从零开始。当然了,这种解释不由得让人要问:那为何社会如此败坏?社会是人组成的,如果每个人生来如一张白纸,不存在善恶的固有倾向,那按照概率,应当有一半的人保持天真无邪状态,我们可以在社会里找到一群没有犯过罪的人。这群人可以连结起来,继续带来更多无罪之人。然而不存在这样的文明和现象,因为我们不是生而中性,而是生而堕落,生来就是神的仇敌,敌挡神的事。这也是为什么照着我们的本性,我们是可怒之子,神的忿怒在我们身上完全公正。
然而神既有丰富的怜悯 (4 节)。历史上,基督教神学的核心是“sola gratia”这句拉丁文,也就是“唯独恩典”。这句话成了十六世纪宗教改革的一面旗帜。如果我们将以弗所书中所有关于恩典的句子都删掉,会如何呢?保罗对以弗所人的核心教训就是恩典观,他说,“然而神”。他没有说:“然而人,透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了罪的沼泽。”他没有说:“然而人,醒悟过来,就使自己的心灵与意志转向神,信靠基督。”他而是说:然而神既有丰富的怜悯,再次指向神恩典的丰盛。因他爱我们的大爱,当我们死在过犯中的时候,便叫我们与基督一同活过来 (4-5 节)。
许多人乃至信徒都以为,从属灵的死亡到属灵的新生,人必须迈出第一步。然而保罗清楚表明,我们是透过神的能力活过来,成为属灵的活人。神的作为发生在我们的死亡状态,使我们从死里复活。我们不可能使自己从死里复活,正如坟墓里的拉撒路做不到一样。逻辑上重生先于信心,先于我们的一切行动。我们确实相信了、回应了、选择了基督,但第一步永远是圣灵改变我们的灵魂,使我们从属灵死亡的坟墓里出来,才有了后续的一切。
保罗提醒他的受众,正是这位使他们活过来的圣灵,成了他们的印记和属灵基业的凭证。也正是这同一种大能使基督从死里复活、使我们开启属灵的新生,得着属灵的生命。
这段经文极其重要,告诉我们圣灵的重生工作。用通俗的话说,所谓重生指的是圣灵以他的能力使人从属灵的死亡状态活过来,进入属灵的生命。这是神圣的超自然作为,不是我们自己通过努力主动达成的。
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这并不是出于自己,乃是神所赐的 (8 节)。这节经文的结构存在持续的争议,问题在于,经文中“不是出于自己”的“这”是指着什么而言?救恩还是信心?保罗是说,得救是神的恩赐吗?还是说,信心是神的恩赐?对于哪种解读更吻合原文,虽然希腊文学者们争论不休,但从神学角度看,其实也不重要。无论哪一种,我们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信心也是神的恩赐。信心本身不是人努力的结果,不是出于人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信徒都当日日赞美神,他不仅领受了因信得着的救恩,就连信心本身也是神的恩赐。
也不是出于行为,免得有人自夸 (9 节)。如果保罗的上一句话不足以彻底止息争议,那么这句限定就再清晰不过:我们得救“不是出于行为”。我很喜欢奥古斯都·托普莱狄(AugustusToplady)的著名诗歌《万古磐石歌》,其中说:“两手空空到主前,只有紧依十架边。”
能让我们进天堂的唯一功德是耶稣基督的功德,保罗在罗马书 3:20 特别强调:“凡有血气的,没有一个因行律法能在神面前称义,因为律法本是叫人知罪。”圣经清楚表明,没有人能靠行律法称义。
我们原是他的工作,在基督耶稣里造成的,为要叫我们行善,就是神所预备叫我们行的 (10 节)。我们的本性指教我们,我们的身体是神造的,人没有创造出自己来。我们是神手中的作品,但保罗此处指的不是创造,而是“再造”,即重生。他指的是堕落的人类从灵性死亡中得救,重获新生。正如我们原初是神的手造的,我们的再造也是源于神的手,是神自己的作品,而非我们。我们是在基督耶稣里造成的,为要叫我们行善。此处的“为要”很关键,我们不是“透过”行善在耶稣基督里造成,而是被耶稣基督造成以便行善。
行善就是我们重生得救的目标之一,神拯救我们脱离属灵的死亡与黑暗,脱离照着今世风俗满足肉体私欲的生活方式,赐给我们新生命,这一切称义、得救的目标就是义,即公义的生活。人们经常误解唯独因信称义的教义,以为意思是我们只要有信心即可,无需担心行善与否。然而,如果我们称义了,真的是基督耶稣的作品,已经经过圣灵的再造,有圣灵住在我们里面,那么我们就一定会彰显出神在我们灵魂中的作为,结出善行的果子,就是神“预备叫我们行的”。
虽然保罗清楚教导了唯独因信称义的教义,却从未留下任何反律主义异端的神学依据,后者宣称如果称义是唯独借着信心,那么我们只需相信即可,神没有要求我们行善。宗教改革还有一句名言:称义是唯独借着信心,但不是借着单独存在的信心。意思是真信心一定会以顺服的善行自证出来。
罗马天主教的称义等式是:信心加上善行等于称义。改革宗的等式则是:导向善行的真信心等于称义。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称义了,那么虽然不是基于善行得救,但得救是为了行善。善行是信心和称义的果实,而非条件。
— 节录自史普罗的《以弗所书解经注释》
